helene

       按图旧识西陲远，入画今看使节闲。

　　云点旌旗秋出塞，风传鼓角夜临关。

　　地连张掖炖煌界，人在轻裘缓带间。

　　一片孤城归坐镇，不烦三箭定天山。

        ─查慎行〈题天山坐镇图送胡洛思佥事备兵肃州〉

一个青年，戴着黑色帽子，穿着黑色长版羽绒服，底下露出黑色裤子与皮靴。他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摀住口鼻中溢出的轻烟，看着通往乌鲁木齐市第二十三中学的车辆到一旁的等候区，准备通过安检，这是沙依巴克区黄河路上的一景，跟市内其他地方的景象没有两样。

等到上学高峰期结束后，青年跺跺脚上的冰霜，抖了抖身上的冰渣，回到同伴等待着的车内。他才坐妥，前座的韓化蝶就从随身的保温瓶里倒了杯热奶茶递给他，他脱下早已冻得硬直的手套，甩了几下，放在一旁的座椅上，接过那杯热奶茶。

“副队，你冻坏了吧！快喝点热茶暖暖！”

“我没事，往年在帝都也是这么冻，只是这里的雪更加大些，昨晚那场大雪，我不过来看看状况，我不放心。”

“副队，你就听我这当地人的话，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，没事的。”

“这条黄河路上，前有邮政支局与通信管理局，后有学校、医院、银行，轻忽不得，不来看看，我不放心，没事，刚刚我只站了十多分钟，不过你在车里时，有观察到什么吗？”

“一切正常，没有异动。”

“那就好，回去吧！”

车子回到公安局里，两人从车子里钻出来，快速地进到门厅，脱去身上沉重的大衣跟着帽子一起挂好，手套收在大衣口袋内，深吸了口室内的温暖空气，两人进入会议室内，参加今早的会议。

会议结束，已经临近中午，韓化蝶用手肘推推他，伸出右手掌，用左手食指点点，他食指动了动，韓化蝶点点头，拿起电话开始拨号，这是他们两人的暗号，在他─方孟韦─上任第一天，因为在街头觅食遇到韓化蝶后，她带着刚到当地早已饿得发昏的方孟韦拐进一家羊肉汤店，两人稀哩呼噜的喝了羊肉汤，吃了抓饭，韓化蝶看着他的吃相，判断他是同道中人，也就是一枚吃货，两人迅速成立了联合战线。在两人连手扫荡局附近的店家后，两人约定了暗号，拇指表示大盘鸡，食指表示抓饭加羊肉汤，或是羊肉粉汤，中指表示椒麻鸡，无名指表示凉皮加烤肉，小指表示薄皮包子，手背表示烤全羊，如果翻过手掌，那就表示要吃火锅大餐了。

韓化蝶放下电话，对方孟韦点点头，两人穿上自己的大衣，戴上皮帽与手套，出了门右拐，快步踏着扫除积雪的路面，路面的冰渣嘎吱嘎吱的响，两人不发一语地走了约莫七八分钟，在店门前扫视一番后，踏入有点陈旧的小店。

小店不大，虽然墙面泛黄，桌椅也有些年头，但是每天都被辛勤的维族大叔大婶打扫的干干净净。两人点了羊肉粉汤，拿出刚刚从隔壁馕店买的馕搭配着。前几日过来用餐时，大叔就跟两人说，天冷抓饭不好做了，改做羊肉粉汤，要两人下次来记得先到隔壁饼店买馕。大叔笑着说，“看你们吃东西的样子，我就高兴，我怕你们只吃羊肉粉汤不够，配着馕刚好。”当然，两人挑上这间店吃饭也是有原因的，一来大叔是本分的生意人，周边几家店的维族大叔大婶也都是和气的生意人。二来，维族人多来这附近用餐，两人在此用餐，正好可以借机打探消息，掌握有心分子的动向。

两人边用餐边注意周边几桌的动态，嘴上却聊着，“你家那位还是没消息？”方孟韦苦笑着摇摇头，这算是什么事呢？因为他这几年都在新疆活动，自己趁着支持任务的机会，到乌鲁木齐来了，他倒是又离开了，本来还想跟他好好商量自己要不要调任新疆的事情呢！方孟韦恨恨的嚼着泡过羊肉汤的馕。韓化蝶叹了一口气，“我家那位也还不一样？到现在也还没消息，你上回不是说，要问问你那位三表哥么？”方孟韦拿出手机，打开微信，翻开通话纪录给她看，上头只有一条回复，还是三天前的，“我怎么知道那个混蛋跑到哪里去了？”蝴蝶叹了一口气，“看来他们三人应该是在一起吧！军嫂难为啊！”方孟韦点点头，“是啊！连三哥都怨气忒大了！”“没办法，他们三个是警嫂，我们忙起来也没空理他们；我们三人呢，是军嫂，他们要是忙起来，一年见不到个人影也是正常的事情，别想了，吃饭吧！”

韓化蝶的丈夫刘明秋是国安部第九局成员，基本上算是常驻新疆，两人也是因为某案件需要警察协助才认识的。因为职业相似，兴趣相投，两人就这么顺当的成了夫妻。只是因为工作性质关系，两人聚少离多，所以两人想要个孩子的计划也因此搁置了好几年。有一天，她跟方孟韦聊天，称赞他家老爷子真会取名，方孟韦撇撇嘴，“我本来不是叫这个名字，我爹就是个在报社上班的职员。当年有部电视剧，叫‘北平无战事’，我爹特别迷这部戏，正好他的名字跟剧中方老爷子差一个字，所以他就没跟家人商量，直接到户政局跟人拜托，求了好久，让人家给咱一家改了名字。我爹改名叫方步亭，所以我大哥就是方孟敖，我就成方孟韦了，这件事在咱邻里间可是轰动了好久。后来我哥就说，既然这样，我得对得起这名字，就到新疆当空军了，现在我也来到新疆这里。”

韓化蝶笑着说，“那我们算是同病相怜，我是因为我妈喜欢看梁祝，特别是祝英台化蝶那段，所以我名字就成这样了，小时候唱儿歌的时候，同学老是盯着我唱，我都快要气死了。”两人又聊起彼此的家属，方孟韦腼腆地承认，“自己的家属也是国安的，叫沈剑秋，他的名字是因为他爹喜欢看‘秘杀名单’，两人算是邻居，不过他在第七局，跟自己表哥的洪姓家属同单位。”说到这里，方孟韦看了韓化蝶一眼，“你是第一个听到我家属名字，没有露出奇怪眼神的人。”韓化蝶撇嘴，“这有什么好奇怪的？你们又没干坏事，都是认真好好过日子的人啊，对了把你跟你表哥的微信号给我。”方孟韦眼露敬意的看着对方，韓化蝶把两人拉入了一个国安军嫂微信群。方孟韦刚到新疆时，沈剑秋才刚走，两人还有微信联系，他把这件事给对方说了，结果，沈剑秋发来一个群截图，里头有他、洪少秋、还有刘明，群名叫“国安警嫂”，方孟韦把这截图转给韓化蝶跟季白看了，自此以后，他们在外就叫自己的家属是警嫂，自称自己是军嫂。

公安局事情，说多不多，说少也不少，天冷了，有些人没有事情做，总是想搞些事情来忙忙，所以连带的方孟韦他们也轻松不起来。不过，现在已然开春，要到外地打工的年轻人已然出发，大人忙着工作挣钱，孩子忙着上学读书，老人忙着照顾家里，大家都忙，方孟韦他们算是得了个喘息的空档。

春天的乌鲁木齐依旧寒冷，方孟韦搓着手往租房走去。今年过年他没回家，倒是大哥排到休假，带着大嫂跟侄子回去了一趟。大哥回来只说，“爸要我跟你说，‘要是沈剑秋能在新疆安定下来，你就留在新疆，不用回家，妈那边，我来说。’你自己好好想想。”然后赶回部队去了。方孟韦听了觉得自己真是不孝，怎么能让爸爸这样为自己担心呢，可是自己又没有办法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探问，“你有对象了没有啊？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？我说这个女孩真不错的。”他看着几次自己硬着头皮去相亲失败回来母亲失望的脸色，实在是不忍，但是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啊。

方孟韦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，到了小学四年级时，家里买了房子才回家跟家人一起住，他花了好久时间才适应过来，接着，青春期来临，虽然他也收过几封情书，但是他始终没有感觉，直到看到哥哥学校的篮球场上那个挥汗奔跑，投球灌篮，跟队友击掌笑得灿烂的身影，那晚，方孟韦可耻的发现，自己整晚都梦到他，还是羞耻的那种。方孟韦知道他是邻居家的哥哥，功课好，长得帅，有很多女同学都很喜欢他的。方孟韦看看自己，自己可是男的，对他来说，顶多算个听话不吵的弟弟吧！当他看着自家哥哥跟对方勾肩搭背时，自己只能看着背影，默默羡慕着。

没想到，在沈剑秋毕业前几个月，约了方孟韦到家附近的公园，手里拿了一枝玫瑰花，“孟韦，这给你。”方孟韦接过花，觉得莫名其妙。“你接过花，我就当你答应了哦！方孟韦，我喜欢你，我不在的时候，你不可以喜欢别人，每周我们要通一次电话，每个月我会写一封信给你，你一定要回信哦！”方孟韦被这段话震得七荤八素，唇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，他瞬间睁大眼睛，却听到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，“韦韦，你瞧电视剧里头演亲亲的时候，都是闭着眼睛的，你要不要闭上眼睛？”方孟韦的耳尖瞬间泛红，他闭上眼睛，被一个比他宽厚的肩膀环住，唇上再次传来温暖与厮磨的感觉，然后离开。“所以，韦韦，你这是答应我了？”方孟韦低下头，嗯了一声，这是他14岁的春天，他跟18岁的沈剑秋立下的约定。

现在方孟韦29岁，时间已经过了15年，这15年间发生了许多事，本来以为会变成商业菁英的沈剑秋，意外的走上了国安这条路，自己的哥哥选了空军，自己或许是想要与他们贴近一些，也或许是想象他们一般壮志凌云，所以选择了警察这份职业。哥哥当年进军校时，父母没说什么，等到孟韦考上警察学校的时候，俩老的反对声音可大了。孟韦气到跟家里吵了一架，连“你们就是不疼我，为什么大哥可以自己做选择，我就不行？大哥自小就跟着你们过日子，从来没分开过，我则是跟着爷爷奶奶住，一年只跟你们见上几次面，就算之后接我回家，我什么也都不敢要求，就怕又被你们送走。我看着别的孩子跟父母撒娇时有多么羡慕，可是我没有办法，就这一次，我为自己做了决定，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像支持大哥一样支持我呢？”这些话像喷泉般溢出后，他只抓了手机就冲出家门，一路跑到公园里，蹲在角落哭泣。哭了一阵子，他抖着手，哽咽地拨出一个号码，“哥，怎么办？我闯祸了！”沈剑秋要他待在原地别动，就挂断电话，然后带着外套到公园找孟韦，听他说明，跟他说自己当初选择国安的道路时，父母也是非常不能谅解，但是，自己已经选择了，父母也是担心工作辛苦又危险，只要好好说开，就没事了。

沈剑秋带着方孟韦到附近的小旅馆开了间房，打电话回家跟父母说一声，又跟孟韦的父母说了，保证做好小孩儿的思想工作，明天早上会带他回家。两人在旅馆的房间内过了一夜，沈剑秋第二天把方孟韦带回家，方孟韦一直躲在他身后，不敢进家门，他听到沈剑秋跟爸爸谈话，“他知道错了，不过警察学校这么难考，也能让他考上，也是方爸你教得好……”他就让爸爸喊进屋里，“你就去读吧！你妈妈我来搞定，话说，你跟沈家这小子是怎么回事？你给我老实说。”方孟韦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两人交往的事情，方爸爸看看自家儿子，又想想外头正在等着的人，叹了一口气，两个孩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，谈了这几年恋爱，自己丝毫没有发现，要不是这次事情，沈家小子急冲冲的出现，他也不至于往这方面想。自家儿子聪明，也不傻，但是要想扳倒外头那个，只怕不容易。方爸爸叹口气，自己在报社上班，这种事能看得开，但是自己老婆跟邻里可就不一定了。方爸爸把这些顾虑藏在肚子里，让沈建秋帮忙方孟韦整理行李，带着他提早到学校附近认识环境，反正扣除车程离报到也没差几天了。临走前，方爸爸意味深长地拍着沈剑秋的肩膀，“好好照顾孟韦。”沈剑秋坚定的点头，“方爸，我会的。”

方孟韦边走边回想，两人这次分别八个月，说不想对方，那是虚话。自从对方前天传讯说要来新疆，他的心情就激动着。他跟韓化蝶两人都开始收拾家里，开始找对方喜欢吃的东西，不多买，但是样式多点，摆在家里，就等着远方的人归来。方孟韦在门前抖抖脚，打开门，却闻到一阵蕈菇汤头的香气，还有一声，“回来啦！去洗洗手，我把汤头熬好了，我们今天吃火锅。”

方孟韦脱下大衣，洗了脸、手，想了想，拿起换洗衣物，飞快地冲了澡，吹干头发出来，发现桌上的汤头滚滚，里头的菜肉正随汤头做起体操。“洗好啦！肉正好熟了，快来吃！”方孟韦搂着对方的项颈，换来一个热切的吻，然后两人坐下吃饭。

“韦韦，我看你就请调到新疆来吧！我以后的工作基本就在这里了，你要是担心家里人，就接过来一起住，你哥他也在这里安家……”

“故土难离，到了这里，我爸要找谁下棋？我妈要找谁叨嗑？倒是可以接他们过来玩玩。”

“那倒也是。”

“别讲我，那沈爸沈妈那边呢？”

“改天有空接来玩玩吧！反正我弟在家附近工作，还给他们生了孙子，他们有事情忙，不急。何况，我早就跟他们摊牌了。”

“我爸说，要是你工作确定了，让我到新疆来，我妈那边，他来说。”

“看样子，方妈还是要你去相亲？”

“要不我还需要逃到新疆来？虽然工作也是一个原因。”

两人吃完火锅，方孟韦懒洋洋的不想动，沈剑秋走到厨房，端来一个盘子，“韦韦，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？”

“什么日子？”

沈剑秋俯身亲了他一下，“我们的定情纪念日。”

方孟韦的耳尖泛红，“好好地又搞什么纪念日？”

沈剑秋放下盘子笑着说，“现在是冬天，我买不到玫瑰花，所以回来前特意去买了玫瑰酥跟绿豆糕，都是你爱吃的。韦韦，你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吗？”

方孟韦拈起一块玫瑰酥，“都跟你处了十几年了，你还问。”

沈剑秋从口袋掏出戒盒，里头有两个素圈戒指，“韦韦，那不一样的，我再问一次，你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吗？”

方孟韦几口吃完手上的玫瑰酥，拍拍手上的饼屑，“好了，你的玫瑰我收下了，还不让我试试戒指的尺寸？”

沈剑秋笑出声，“你倒是不客气！”

“我跟你处了十几年，还能对你客气呀！这尺寸倒是刚好，有链子没有？”

“你倒是知道我备了链子。”

“因为咱俩的工作性质关系，手上最好别戴饰品，你配着的是合金链吧，这样正好，藏在领子里看不出来。”方孟韦把戒指挂在脖子上试试长度，“我给你戴上吧！”

“那今晚算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？”

“都这么久了，还洞房花烛夜？”

“那不一样，韦韦，我们结婚吧！”

“我们又不能随意出国，在国内怎么结婚？”

“之前有派员到意大利执行任务嘛，听说成效不错，最近可能还会再办一次，要不你去申请，我用其他办法申请，我们在意大利结婚，在意大利结婚可是合法的。”

方孟韦轻轻的亲了沈剑秋手上的戒指，“那就照你说的办。”

“那现在就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吧！春宵苦短啊！”

沈剑秋摸着方孟韦汗湿的额头，“古人说春风不度玉门关，可是韦啊，现在在这比玉门关更远的地方，我的春风依旧吹拂着。”

“你这次能留几天？”

“三天。”

“快睡吧！你之前也没休息，回家还熬汤头，一定累了。我明天去请一天休假，我们去泡泡温泉好不好？”

“好。”

方孟韦站在机场，凝望着安检口，他的手隔着衣服按压着戒指，望着刚刚走进去的身影，深吸一口气，转身向外走去，还有工作正等着自己。

　　天山有雪常不开，千峰万岭雪崔嵬。

　　北风夜卷赤亭口，一夜天山雪更厚。

　　能兼汉月照银山，复逐胡风过铁关。

　　交河城边飞鸟绝，轮台路上马蹄滑。

　　暗霭寒氛万里凝，阑干阴崖千丈冰。

　　将军狐裘卧不暖，都护宝刀冻欲断。

　　正是天山雪下时，送君走马归京师。

　　雪中何以赠君别，惟有青青松树皮。

　　　　─岑参〈天山雪歌送肖治归京〉

 @mimi剑雨秋霜 ，送你的生贺~~你爱的沈方，渣文笔莫怪，么么啾！

 @冰雨寒月 ，谢谢你的新疆地理、风土民情、饮食数据与文化的提供，本文才能完成哦！么么哒！